1985年,正值天气清爽的时候,街道人们还穿着长袖,那时我妈刚参加工作一年,对未来充满期待,也难怪,她才二十出头,总有点自命不凡在身上,总幻想自己是改变世界的大人物。但她又比较胆小,心里空有志向,身体还是听从父母安排就近上班。
我妈说,那时她每天骑着自行车穿越充满皮革气味的小巷子,吃着几毛钱的酿皮,喝一碗牛肉面店里的药茶,在夕阳下穿过一条近道就到家了。
这条近道是土路,坑坑巴巴的,骑着自行车经过,总是咯得人屁股疼。但只要穿过这条小路,就到了“干部街”,这是其他人的叫法,说这条街住的都是干部。
干部街是我妈从小生活的地方,里面最普通的一座“三合院”,就是祖宅。
那天我妈像往常一样下班,因为已经在外面吃饱了,回家就想找借口不吃饭。
那段时间姥姥总觉得身上没力气,还发烧,但依然坚持做饭。唯独那天,我姥姥格外难受,根本没办法动。所以那天的饭是我姥爷做的。
我姥爷和姥姥是“患难夫妻”,文革前,我姥姥一家人成分不好,影响我姥爷仕途,文革时,我姥爷被抓了,我姥姥几个娘家人更是各自倒霉,而姥姥有几个孩子要养,她不敢倒下,加上她体质差,就有了梦游的症状,每天晚上她都走到院子里的大树下,往树梢上扔绳子。
当时吃中药、看西医,都不管用,她只能把灯绳绑在自己胳膊上,梦游的时候胳膊扯到灯绳,灯亮了,她也就惊醒了。
后来浩劫结束,我姥姥梦游的症状才慢慢没了。但她的体质一直不好,常年睡不着,第二天倦怠无神,周围人家死了人、办个丧事,她胳膊就疼得抬不起来。基于这个原因,我印象中的姥姥几乎天天药不离口。
姥爷做饭很好吃,那天他也是心血来潮,做了一桌菜,我妈看我姥爷这么“热情”,不敢承认自己吃了酿皮,又硬着头皮吃了一顿饭。
到了傍晚,天逐渐黑了,一家人在客厅聊天,我姥姥说太累了,上完厕所要早点睡。一家人也没当什么事,继续各干各的。
突然我姥姥发出一声尖叫:“迎儿!迎儿!来人!来人!啊啊啊啊!”
我妈形容我姥姥当时的叫声太凄厉了,就像踩了尾巴的老猫(姥姥对不起,我妈说的),一家人以为姥姥摔了,但我妈潜意识里觉得,摔了不应该用这样的语调喊,我妈身上寒毛直竖,心里隐隐约约有点异样的感觉。
我姥爷和小舅马上去厕所看,看见姥姥趴在地上,往厕所外面爬,他们把姥姥架回客厅的路上,我姥姥一直在尖叫,浑身发抖,我妈在客厅里听着,背上一个一个的激灵,一种彻骨的寒冷,在房间里扩散开了。
大家把我姥姥扶到床上,我妈说我姥姥双眼通红,黑眼仁周围一圈红血丝围着,眼睛瞪得超级大,她浑身软绵绵地卧在床上,像是完全没有力气了,身体凉凉的,双手和脸更是惨白发青。
我妈问:“妈,你怎么了。”
姥姥瞪着眼睛,盯着沙发底下说:“她在那里!她蹲在那!”
一家人面面相觑,我姥爷问:“谁?”
姥姥说:“死了的迎儿,你看,她在沙发底下蹲着看我们呢。”
我小舅看我妈一眼,好像在用眼神问“迎儿是谁来着?”我姥爷说:“迎儿不是六几年就死了吗?你在说啥?”但我姥姥吓得一直在床上吼叫,让我姥爷把鬼赶出去。我妈也躲在床上,看护着姥姥,试图让她平静下来,但没有用。
我小舅就按照我姥爷的指挥,拿着扫把,对着沙发做驱赶状,然后他问姥姥:“走了吗?”其实这时候我小舅也没明白我姥姥抽什么风。
迎儿是我妈的表姐,死于谋杀,她活着的时候命苦,死的时候下半身被刀捅了十几个血窟窿,拉到医院就不行了,我姥姥是迎儿的姑姑,因为两个人都反抗“包办婚姻”,性格都倔强,所以格外合得来。这段公案,我后面说。
据我姥姥后来描述,当天她去厕所,拉开灯,就看见“迎儿”骑在厕所墙上,还是一头乌黑的辫子,面色苍白,下半身就像被她杀死的时候一样,全是刀捅的血窟窿,她离姥姥不到2米,居高临下地望着姥姥笑。但那个笑,阴恻恻的,皮笑肉不笑,特别吓人。我姥姥背后一个激灵,就跌在地上,然后开始喊人。“迎儿”似乎跟着我姥姥回到了房子里,先蹲在沙发那里,然后一步步向我姥姥靠近。
我小舅的驱赶似乎没有用,姥姥吓得更厉害了,她不断地喊:“她在在椅子这边!”我小舅又拿着扫把去椅子那里驱赶。之后,我姥姥不断指出“迎儿”的位置,我小舅指哪里打哪里。我妈吓得瑟瑟发抖,又躲在我姥爷身后,不敢出声。我姥爷就双手张开,守在床前,护着我姥姥和我妈。
我妈说姥姥那几年有些脱发,她看见姥姥头皮上的毛孔好像竖起来一样,根根分明,姥姥双手冰凉,一直在发抖。最让我妈害怕的是,小舅的驱赶没有用,“迎儿”从沙发那边,被驱赶到椅子上,又从椅子上,被驱赶到炉子旁边……怎么离床越来越近了呢?
作为一个看不见任何灵异画面的小姑娘,听着“阿飘”一步步逼近自己躲着的床铺,我妈大脑啪一下宕机了,当姥姥喊出那句:“血滴到床上啦!她要上来了!!!打下去!打下去!”我妈比我姥姥先晕了。
不是晕倒,而是没有记忆了。我妈就记得失去记忆前,她很想上厕所,但不敢出去。
后来,据家人回忆,那天晚上的事,是这么解决的——我大舅在公安局值班,当晚心慌意乱,在单位坐立不安,右眼皮一直跳,他说要回家看看。
一进院子,他就感觉院子里的空气比街道凉,月亮在屋顶后面,被映得格外大,流云过月,风冷影移,房顶上有层淡淡的雾气,大舅当时就觉得不对劲,心里发毛,加上他刚进院子,就听见我姥姥大喊大叫,我小舅在屋子里大骂脏话。(他觉得骂脏话能驱赶阿飘)我大舅第一个想法是不是有绑匪?抢劫什么的?他就往正房方向快步走。
说来也怪,我大舅一进院子,“迎儿”好像不敢上床了,只是又回到凳子底下蹲着。我大舅知道了事情经过,反而不怕了。但他看到我妈坐在床上像个雕塑一动不动,我姥姥大喊大叫,我姥爷护在我姥姥身前的场景,他心里莫名很生气,本想在院子里鸣枪镇煞,但又怕违反纪律,就去厨房拿了鞭炮,在客厅和院子里放鞭炮。
(插一个我舅讲的事,一个女生被男友甩了,想不开跳河自杀了,她在河边写了遗书,还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,我舅接到报案去了案发现场,当时他是警局萌新,他上司让他拿死去女孩的衣服,好像是他们有专门的袋子装衣服,但我舅说那个衣服的袖子老自己掉出来,他们几个萌新装了好几次,就是掉袖子,那双袖子在风口里一甩一甩的,有点瘆人。他们队长就说:“知道你觉得冤,但你已经走了。我们只能在法律范围内给你公道,不然你说怎么办?别在我们眼前闹啊。”然后他把袖子装好,就再也不掉了。我舅说这些的时候,非常平静,我说你不怕吗?他说什么我忘了,大意还是——执法如山,鬼神不欺。)
当天炮放完,我姥姥也折腾的太累,早睁不开眼睛了,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。
我妈的状态有点像魇住的贾宝玉,拉她起来她就起来,让她睡就睡,反正啥也不知道。
我大舅、小舅、姥爷三个人一夜没睡,把家里、院子里的灯都打开,时不时巡查一番。
第二天,姥姥醒来觉得身上特别沉重,眼皮一直睁不开,我妈也慢慢缓过来了,就是有点呆呆的,但她还是照旧去上班了。不过当天的工作,她好像是凭借肌肉记忆做的,说了什么做了什么,都没印象。我妈到第三天,才恢复精神。但对于那天晚上的记忆,她就是说不全,模模糊糊的,其他人的口径倒是一致。
我妈今年60多了,回想起这件事,脸色都不太好。
我发现,人们讲起别人的鬼故事都是头头是道,对自己经历的鬼故事都“讳莫如深”。姥姥在85年遇鬼的事,还是我大姨先提起(她当时不在现场)我才知道的。高中时,我问我妈这件事的来龙去脉,我妈还怪我大姨“多事”。但长辈们还是把知道的、能说的都告诉我了。而且这事只能白天问,若是晚上问,我妈会瞪我,看出来她根本不想提这件事。
灵异事件后,我姥姥躺在床上休养了好几个月,天天做噩梦,夜夜不敢关灯,当时没办法,就拿了枪毙犯人后,人血蘸的红绳,放在姥姥枕头下面,据说辟邪。
我听了特别膈应,但八几年,小地方就是这样。
我问我妈这玩意有用吗?我妈说:“似乎有吧,也可能是心理安慰。当时你姥姥状态太差了,我们什么办法都试了,那绳子不就是你小时候经常玩的那根吗?”
啊啊啊啊啊!!!!就是那条啊!!我更难受了!!我小时候经常把它挂在脖子上啊!!!
灵异事件过了好几个月,我姥姥睡眠逐渐好了,人也恢复精神了,有一天,她吃饭的时候突然问我姥爷:“今年是什么特殊的年份吗?”
一家人不解。我姥姥脸突然就沉了,吃了几口饭就说不吃了。我姥爷晚上问她怎么了,我姥姥才说:“我觉得很怪,按理说20多年了,她不应该还在人世间啊,就算来,也不该来闹我啊?我就想肯定有缘故。”
我姥爷一下子明白了我姥姥说的谁。我姥姥又说:“今年是不是杀迎儿的‘驴日畜’被放出来的时间?你去问问。我记得判的无期改成20年了。”
事后,我姥爷特意去查了一下,的确,杀人犯要出来了。
他被放出来了,所以她也上来了。